祁野

佛系摸鱼

LOFT(四)





室友出了意外。她站在床沿收晾在消防水管上的衣服,脚一滑后脑磕到了床角,哐的一声巨响。捂着后脑的手拿开后是一片鲜红,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,反应过来后,血已经流了她一肩膀,染红了她的睡衣。餐巾纸擦了血迹摁住伤口,我才开始慌。晚上十点多,校医院早已关门,带来的药只管感冒发烧胃肠炎,连碘酒纱布都没有。去医院?让一个后脑还在不停流血的女生走到山下去坐地铁?打车要走更远,而且哪有的士晚上会跑这里来啊……打了保安处的电话,声音抖得不像话,我也不太记得我说了什么。两三分钟后保安处的人到了,紧随其后救护车也到了。急救队的小哥简单包扎了伤口,我一边收拾东西,手机钱包银行卡身份证学生证八达通充电器塞进包里,T恤外面裹了件外套,临走前捞上电脑。

人生第一次坐救护车。我们紧挨着坐,安全带扣紧腰胯部,血压计连着她的左臂,仪表屏上的数字平稳地波动。急救队的小哥很友善很耐心很温柔,让人安心。再安心,医院也是令人讨厌的地方。这里的白色是冷的,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,人们神情空洞麻木,甚少交谈。因为是外伤,挂号速度也快,在分流处检视了伤口后,再次简单处理,打了一针破伤风,领到一张黄色卡片,上面紧急程度那栏上勾了“次急”。当时不甚在意(后来才知道,次急至少都要排十几个小时),陪着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叫号。晚上十一点。

幸好捞上了电脑。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内地三四个小时的等待是最远的距离,现在看来简直是生死时速。两个个小时内第三次去问还要多久,得到的答案依旧是,前面还有很多人。手机快要没电了,早已不想再看被担架推进来的人们,也不想跟对面的人面无表情地对视,于是打开电脑,电量还能撑四个多小时,如果一边给手机充电,还能撑一个多小时。忽然想起手机备忘录里那部叫做《小森林》的电影,立马找了网盘资源(威尔斯亲王医院隶属于中大,李嘉诚医学大楼就在这里,所以这里竟然可以用学校的wifi)。这时的我们还不知道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将是怎样的煎熬,毕竟两个饥肠辘辘的少女怎么也不会想到,这部号称清新治愈的文艺电影,竟然是一部美食片。夏秋的田埂、老式自行车、东瀛少女、棉布格子裙、炉火、阁楼、猫。胡颓子、雨草花、通草果、核桃、栗子、番鸭、红鳟鱼。生活很慢,岁月很美。炉子上果酱正在咕嘟冒泡,酸甜的气息溢出屏幕刺激味蕾,望梅止渴画饼充饥都是鬼话,明明是越看越想,就越饿。饿到缩水,困到模糊。电脑在电影结束前没了电,黑掉的屏幕映出我俩的大脸和医院的白墙。我一定是,有病吧,挂号可以排到特急的那种。凌晨四点。

夜晚的气温偏低,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,戴上帽子和口罩,头发散下来,勉强能保暖。旁边她已经睡着了。硌着肩胛骨的椅背和意识迷雾中的本能警惕不让我入睡,模模糊糊听见旁边的人交谈:“我昨天下午五六点就来了,等到现在。”“我也是。”惊醒。逗我呢吧。几个小时前她好像说过,一个学姐发烧后来这里看病,从晚上九点等到凌晨,烧退了,没看医生就回去了。笑不出来。凌晨五点。

一个小腿处贴着纱布的老爷爷开始在走廊里踱步,他有着肌肉遒劲的小腿,穿着登山的短裤,纱布下隐约透出暗红,干掉的血迹蜿蜒至运动鞋里。一个左脚严重变形肿起的中年男子开始打鼾,巨大的身躯在临时病床上起伏,他的女人坐在旁边的板凳上,还没睡。一个年轻妈妈正对着婴儿车安抚她三四岁的儿子,她用毛毯裹住他的双腿,仔细掖好,又把他探出的上半身轻轻摁回婴儿车里。一个小女孩突然用稚嫩的声音唱起了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,一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前两句歌词,一边蹦蹦跳跳。这个时候,我不觉得她烦人,一点都不。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叫号是什么时候,只知道总有医护在走廊上慢慢走来走去,而走廊上的病患正在通宵。这是什么样一种情形呢?伤病员坐在冰冷的塑料靠背椅上等待,或打盹或轻声交谈或刷着手机,没有人抱怨,甚至他们谈论起漫长的时间时用的都是平常不过的语气。十几个小时的等待显然已经成了常态。旁边的她醒了,仿佛一道赦令。“几点了?”“六点多了。你感觉怎么样?”“我觉得没什么事了。我不想等了。”“那我们溜了溜了吧。”

又冷又困又饿又渴的少女们逃出了医院,在清晨的风里瑟瑟发抖。“地铁?”“要走好远,打的吧。”“钱够吗。”“够的。”六点半的香港,行人稀少,让人忘记它是一个繁华的国际都市。第一缕阳光透过车窗玻璃照进来,我望向窗外浅金色的城市,不知为何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。我打开手机,把昨晚的说说和朋友圈删了。

活着真好。

什么,都不如狗命,来得重要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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